近日學思隨想之一
念了兩個學士、一個學程、一個碩士,形式上我應該具備了某些跨領域的基礎知識。但在國外這幾年,對於這種知識分科的形式化感受卻越發深刻。
這不是說學科的分類流於形式而不重要,事實上恰恰相反。要談科際整合,必然要先搞清楚原本有哪些學科、這些學科各自的核心研究主題、關懷的核心、研究方法是什麼,從核心逐漸外延的過程中,與其它哪些學科有多少程度的交集。
在我看來,台灣在炒作科際整合這個詞彙時,大部分是連上述的單一學科內涵都沒有完整釐清,也就是各個學科尚且沒有紮實根基之際,就忙不迭東拉西扯來自其它學科,可能自己都不求甚解的詞彙當作敷衍了事、標新立異的標籤。或者純粹是拉幫結派,以為湊合一群形式上不同學經歷的人,就自然而然可以提出某種比較先進、比較有道理的主張。
說狠一點,就是科際整合幾乎被單一學科學藝不精的半吊子玩成一個髒字,只是減輕論述責任的容易之舉。各個學科的細緻分化,往內部挖掘都深深似海,以法學來講,在現代生活態樣的複雜化下,個人窮其一生都難憑己力深入瞭解公法、民法、刑法以及進一步衍生的次學門所有的基礎概念與基本思維,更何況是奢談有意識地將其它學科使用的概念和研究方法有條理地融會貫通。
尤其法學作為應然價值之學,原本就仰賴大量事實資料的認識和消化,法學研究本質上就會與其它從社會觀察出發的學科共享相同的基礎事實觀察,差異點在於如何使用法學研究方法導出規範價值判斷訴求。
從這個觀點,法學、人文學、社會科學、生命科學甚至廣義來說人類的整個知識,原本就是從「作為人類而活著」的感受出發,隨著人類感知擴張、演化出來的後設分類。先假設每個學科之間壁壘分明,假設每個人都只懂在校園內學得的知識,出了校園之外的食衣住行的行為基礎無法使用既有的知識底蘊加以應用,又一面大聲疾呼在高等教育科際整合,老實講,似乎才是印證義務教育和高等教育的一概失敗。
人生中最跨領域的學習階段,正是實質上早已長達12年的義務教育,在那十二年每個人都一律被要求粗通文理德智體群美的基礎知識,作為高等教育鑽研其中某一領域的銜接基礎。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義務教育中越來越多科目之際,外語、母語,或發生什麼自然意外就會有新增山林義務教育的呼聲時,所謂的跨領域整合能力並沒有相應提升,以致於理應在義務教育就具備跨領域知識基礎,高等教育針對少數學科深入挖掘之際,又一堆人在那裡疾呼高等教育要特別教學生怎麼科際整合。學生忙著在義務教育階段囫圇吞棗十八般武藝,沒有多餘的me time在實際生活中實地觀察、應用所學,又期待在高等教育該深化的理論訓練中,得到輕鬆活潑實用的學習成果。結果就是義務教育和高等教育同樣悲劇,義務教育中「不會考的」邊緣科目流於形式,高等教育的中各種通識、博雅共同科目凌駕專業訓練。
令人奇怪的偏偏就是這一點。知識是從人類集體生活經驗開展的,義務教育提供原則上已經沒有爭議的知識內容,是一種「面向過去」、範圍固定的教育訓練;但高等教育是「面向未來」、要求參與者具有補充既有知識體系的教育訓練,也就是無論是義務教育或高等教育,無論是目的或時間資源的考量,都不可能在幾年之內,把未來四五六十年用得上的「全部」知識填鴨給學生。抱怨「沒教在社會上有用的知識」、「跨領域才是社會需要的人才」,某程度才是沒在享受教育資源的過程中有所自覺。反正大家都只是為了取得某種職業、某些收入的門檻或各種社會氛圍,一路理所當然地往上念嘛。
當然,這跟環境有關,有多少社會資源、校園以外的資訊管道是翔實延續、落實甚至提供知識內容於日常,可能已經是很大的問號。很可悲的是,許多人一面回頭感嘆「學校沒教我需要、我覺得重要的知識」,但若想要正確瞭解某些知識,卻又只能回到學校去進修,然後靠著某些資格證書確認自己具有「固定範圍」的知識。人生是有多少時間要反覆坐在教室之中?
好好生活,好好做人,用心觀察、對待、處理切身相關的大小事,就是跨領域的開始。觀察、分析自己與他人的互動、研究商品標籤、認識陌生的商品成分和材質、認真比較使用感受、不同廠牌的異同,無形之中就是在接觸社會學、心理學、商業行銷、醫藥生體等領域的核心關懷,進而透過思考這些現象背後由生的自然機轉、社會運作機制得到入門的契機。
比起太陽花運動後莫名其妙崛起的某種思潮,也就是認為要懂得朗朗上口各種名言佳句、不求甚解地賣弄哲學家在某個歷史時空發想的論述、看同樣沒料的網紅拼湊標籤討論國家大事;又或者是,遇到不合己意的事情就忙著攀扯某某主義、某某概念的大旗,依靠某個偉大理論塑造某種受害或光輝形象,以便將某種利己的主張提升至國家政策改革比起來,素樸誠實地面對每分每秒未知的人生,也許更貼近知識和某種良善生活方式的起源。